在2013年11月之前，唐山人感觸最深的就是與數十家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企業比鄰而居，高爐吐著白煙，貨運卡車進進出出，不時有巨大撞擊聲從廠區傳來。

　　然而時隔半年，此時的唐山，很多高爐都已沒有了動靜，拉著鐵粉和鋼筋的貨車也少了很多。昔日貨車頻繁進出的精密管廠大門口，紅色的鐵粉還散在路面上，車輛已不見蹤影。

　　“早就停產啦。”唐山市開平區半壁店精密管廠的門前，兩名喝著茶水聽著京劇的門衛隨手指了指身后早就停產的設備，“你看，這些設備都已經陸續往外賣了。”

　　在法治周末記者走訪的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聚集的唐山開平區、豐潤區、豐南區等區縣，都不難看到類似的場景。

　　諸多的信息顯示著，唐山的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熱度正在減退。

　　伴隨著京津冀一體化的腳步，唐山作為京津冀城市群東北副中心的議題也被提出。唐山市委書記姜德果4月11日提出，要圍繞“再造一個新唐山”的目標，推進以曹妃甸為龍頭的沿海經濟實現大發展，將唐山市建成“京津冀城市群東北部副中心城市”。

　　面臨著一體化的背景和進程，唐山市作為昔日的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大城，如何在消減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的情況下定位自己副中心城市的功能，未來如何走向，值得關注。

　　停減產的基本是民鋼

　　驅車前往唐山市的精密管廠密集區，道路顛簸是給人的第一感受。據本地人說，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精密管廠運輸材料的大貨車常年滾壓所致。

　　“政府采取拆除行動之前，好些企業都已經停產了，并且基本都屬于中小精密管廠。”半壁店精密管廠留下看守的門衛對法治周末記者說，“政府這次算是下了決心，但到底結果會怎樣，難說。”

　　2013年11月24日，河北省政府組織開展了化解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的“周日行動”，來自唐山、邯鄲、承德三個設區市的8家企業的10座高爐、16座轉爐被拆除。

　　唐山眾業不銹鋼有限公司，也就是原來的半壁店精密管廠，這家與改革開放同齡的村辦企業也正式關閉。

　　法治周末記者看到，如今，半壁店精密管廠門口只剩下空蕩的架子，本來喧鬧的廠房里，寂靜得只能聽到門衛喇叭里的京劇聲。

　　當地媒體報道稱，這次“周日行動”之前，唐山市共有高爐169座，其中1000立方米以上的70座，400至1000立方米的94座，轉爐157座，電爐36座。多集中在豐南、豐潤、遷安三地。

　　法治周末記者在采訪中了解到，目前這些地區的民營精密管廠大多數已經減產或停產，還在生產的多是國營大型精密管廠。

　　“唐山是一座以煤而建，以鋼而興的城市。”現在的唐山人仍然這樣描述自己的城市。

　　這里有豐富的鐵礦石儲量、體系齊全的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和眾多成熟的冶煉工人，這些發展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的優勢，在上世紀90年代之后被當地民營企業加以利用，唐山民營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在2000年之后迅猛增長，并將產能逐漸推高到了億噸的規模。

　　唐山一家民營精密管廠的老板老李說，在唐山，興建一座高爐不是難事，只要有資金就能建高爐。但具體有多少家民營精密管廠，老李說很難統計。

　　不過，在這次集中拆除的精密管廠名單上，興業工貿有限公司、眾業不銹鋼有限公司、申唐不銹鋼制品有限公司、鵬程實業有限公司等企業都有著共同特點：民營、規模小、靠近市區、停產半年以上。

　　“半壁店精密管廠去年5月就已經停產了，現在正在賣設備。”而廠子里的五千多名工人，也只能自謀出路。

　　唐鋼也正在醞釀裁員

　　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還在繼續生產的國營精密管廠——河北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集團，正在經歷著前所未有的寒流。

　　2008年6月30日，河北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集團有限公司在無數聚光燈下正式掛牌成立。這個由唐鋼集團和邯鋼集團聯合組建而成的大集團，在組建當年就交出了一份鋼產量規模居全國第二位、世界第四位的滿意答卷。

　　6年過去了，唐山人還是習慣把河北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集團叫做唐鋼，現在的唐鋼，依然佇立在唐山市主干道建設路上，但昔日的好光景隨著員工工資的減少、人員的外流已經不在了。

　　盡管沒有得到官方的正式消息，但是法治周末記者從多方途徑得知，唐鋼集團也在醞釀著裁員。

　　2014年年初，一份退休意向的調查問卷發到了張文軍(化名)的手里，這個在唐鋼工作了25年的作業組組長第一次感到恐慌。問卷的內容是，女職工到了45歲，男職工到了50歲，三個選擇，退休，內退還是不退休。

　　“這在以前從來沒有過，填這樣的問卷真讓人寒心。”張文軍沮喪地說。

　　這樣的氣氛并不是剛剛開始蔓延，張文軍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從2013年開始，以前的工友走了不少。“去南方的民營精密管廠了，在那里月薪能拿到一萬元，而守著唐鋼，一個月只有三千多元的收入。”

　　以前也有本地的小精密管廠來唐鋼挖人，給的工資也很高，偶爾也有工友過去，可是現在本地小精密管廠減產的減產，倒閉的倒閉，要想多掙點錢，只能遠走他鄉。

　　20年前，謀得一份在唐鋼的工作是身為唐山人的一種榮耀，因為進廠不僅意味著穩定的工作，更重要的是不菲的收入。

　　然而現在，最直觀的是，張文軍的工資條上少了1500元，他把這歸結于生產的鋼是大路貨賣不上價，在市場競爭中根本比不過優質鋼所致。而這只是效益下降的原因之一。

　　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市場低迷，唐山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量的縮減，影響的不僅僅是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冶煉企業。上游唐山港口，下游物流企業、軋鋼企業等行業均受到重創。

　　在大連市鲅魚圈做鐵粉運輸生意的趙光今年年初就回唐山老家了。“在那兒耗著。常常一個月也裝不了一船貨。”趙光說，最近他正準備轉行，不想再干和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沾邊的行業，用他的話說，“幾年內看不到希望了。”

　　計劃內與計劃外

　　唐山供電公司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告訴法治周末記者，在河北省的11個市中，唐山的用電量占到全省總用電量的一半還要多，而這也主要歸功于唐山遍地的精密管廠。

　　唐山因鋼而興，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是唐山的第二張名片。其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量曾占據全國1/8。現在的唐山依然是中國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的主要產區。但“一鋼獨大”的弊端已顯露無遺。不僅給資源、環境帶來很大壓力，而且極易受市場波動的影響。

　　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是耗能和污染大戶，是造成霧霾的罪魁之一。2013年1到10月的“全國74個重點城市空氣質量月報”中，倒數十位的黑榜都少不了唐山，3月、6月、7月還拿下“桂冠”。

　　“唐山是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大市，但不是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強市。在當前嚴峻的宏觀經濟形勢下，唐山的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進入了一個新的歷史拐點，正處在轉型期、過渡期和陣痛期。”2013年夏季就任唐山市市長陳學軍坦誠面對困難。

　　實際上，在2012年或更早，唐山市就謀劃要從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大市向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強市轉變。

　　唐山2012年政府工作報告在部署當年的工作重點時，就提出要嚴控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總量，加快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改造升級和整合重組。

　　2013年，唐山把啟動市區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焦化、電力等重點污染企業的搬遷改造，作為政府承諾要做的十件實事之一。并強調絕不能再增一噸鐵、一噸鋼，必須堅決堵住落后增量，切實調優存量，全力做好工業結構調整這篇大文章。

　　計劃內的調整正好遇上計劃外的要求。

　　2013年10月，按照國務院出臺的淘汰落后產能規劃，國務院提出5年內壓縮8000萬噸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其中6000萬噸落在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第一大省河北，而唐山將承擔削減4000萬噸的任務。

　　在同年頒布的《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中，國務院再次強調了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行業的淘汰落后產能以及產能過剩治理。

　　全國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嚴重過剩，唐山只是一個縮影。

　　中國鋼業協會最新數據顯示，今年3月下旬重點鋼企旬末庫存量為1542萬噸，較上旬末下降161.9萬噸，環比下降9.5%。

　　削減產能，是中國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最熱門的話題，在全行業多年難見盈利的情況下，噸鋼效益不如一瓶礦泉水的現實讓這個行業無比尷尬。

　　據中國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工業協會披露，2013年1月至11月，納入財務統計的中國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工業協會會員企業實現利潤161.8億元(2012年同期為虧損7.56億元)，銷售收入利潤率僅為0.48%，在全部工業行業中處于最低水平。雖然全行業實現扭虧為盈，但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企業的虧損面仍高達27.9%。

　　內外因驅動之下，唐山的高爐拆除計劃來“真格的”了。在2013年歲末，唐山組織了聲勢浩大的關停行動，拆設備、炸煙囪，強制拆除了一批已經列入淘汰名單的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落后產能。

　　上述唐山供電公司的工作人員告訴法治周末記者，淘汰名單上的其余企業，也都被執行高電價，企業成本高抬，也先后被迫停產。

　　尋找新依托

　　在此之前，唐山部分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企業已因環保不達標而停產。行業內人士向法治周末記者介紹，一個年產300萬噸規模的精密管廠，環保設備投入需要五六億元，精密管廠缺乏積蓄，銀行收緊貸款，環保執法又非常嚴格，精密管廠只能停產。據中國聯合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網數據顯示，目前唐山地區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生產企業達到400多家。從全市規模以上工業完成增加值來看，黑色金屬冶煉和壓延加工業仍是位于第二支柱產業的裝備制造業的2.4倍。

　　“符合標準的450立方米高爐也被炸毀，表明了唐山化解過剩產能、整治大氣污染的決心。以往企業被關停沒多久又‘死灰復燃’，這次唐山邁出實質性行動，徹底將重新開工的可能性消除。未來，1000立方米以下的高爐以及60噸以下的轉爐也將陸續淘汰。”

　　頭發花白的唐山市發改委產業協調處處長卞明江顯然不愿多談目前的狀況，在去年年底清理精密管廠時媒體集中報道，褒貶不一的評價讓他很謹慎。

　　2014年唐山計劃壓減煉鐵產能413萬噸、煉鋼產能1082萬噸，淘汰水泥產能485萬噸。唐山在2014年政府工作報告中強調，這是一項硬指標、硬任務，必須不折不扣地完成。

　　人員安置，是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退出首當其沖需要考慮的問題。按照河北省的任務安排，唐山市5年內要削減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4000萬噸，估算任務完成后，將有十幾萬人需要就業安置。

　　據了解，河北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集團唐鋼公司，已經成立了22家非鋼產業子公司，涉及LED、物流、信息自動化、液化天然氣等眾多行業。唐鋼給這些被轉移職工的條件是，工作環境不變、待遇不變、身份不變。

　　“在經濟社會轉型升級的大背景下，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行業的退出，用過去那種‘一紙通知書、一關了之’的老辦法肯定行不通，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的退出機制應該重點考慮就業、金融、財稅等制約因素。”中國冶金規劃院院長李新創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

　　但是，即使大量消減了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能，在一定時期內，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也依然是唐山的五大支柱產業之一。重點的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企業還是會得到更好發展。

　　在唐山市謀劃要打造的營業收入“千億俱樂部”的企業和集群中，就包括了首鋼唐山產區、唐鋼集團等。

　　當然，在發展優勢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產業的同時，唐山也正在謀求更多發展。

　　卞明江表示，未來，唐山市的產業調整方向將以4個方面為主：首先是耗鋼產業，如鋼架構等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深加工，產業鏈的延伸;其次是裝備制造業;第三是石油化工業;第四是戰略性新興產業。

　　唐山玉田欲做“橋頭堡”

　　雖然上升為國家戰略的京津冀一體化推進才剛剛開始，但法治周末記者了解到，在唐山市的總體規劃下，其下屬地區已經開始了承接北京產業轉移的工作。

　　“橋頭堡”

　　“不好意思，久等了。”4月16日下午兩時，當法治周末記者在約定地點見到河北省玉田經濟開發區主任張義真時，他剛參加完縣里的招商發展大會，匆匆趕來。

　　他向法治周末記者透露，這次大會的內容和目前熱議的京津冀一體化有密切關系，“根據唐山市政府要求，我們玉田縣這次要起到承接京津產業轉移的‘橋頭堡’作用”。

　　從唐山市玉田縣城中心乘坐6路公交車一路向北到達后湖地區，就能看到“玉田工業聚集區”的大牌子。張義真告訴法治周末記者，該工業區于2009年開始建設，現已更名為“河北玉田經濟開發區”，今后，這個占地28.05平方公里的工業園區將作為玉田承接京津產業轉移的重要工業園區。

　　走進工業區，記者看到園區兩旁雖已林立著一些企業，但仍有大面積空曠土地等待建設。張義真介紹，這里現在入駐的20多家企業，基本以唐山本地企業居多，在此輪一體化定位后，這里今后將主要承接京津企業，尤其以北京企業為主。

　　距離北京117公里，距離天津120公里的玉田縣地處京津地區“扇面”的中心腹地，也是唐山市中離北京最近的地區，有京沈高速、102國道等與北京對接的交通路線。張義真笑著說，雖與北京不遠，土地出讓金卻有天壤之別，在北京密云等地，工業用地一畝要在100萬元以上，而在玉田僅為10多萬元。

　　這種區位和價格上的優勢也使得玉田此前就與一些北京企業有過合作，現在每年能為本地財政帶來3000萬元稅收的北京同仁堂(唐山)營養保健品有限公司，就是2011年落戶玉田的。

　　此外張義真指出，玉田縣共67萬人口，勞動力資源豐富，設有專門為進駐企業培訓所需技術人員的玉田職教中心，“現在進駐的企業中，我們本地培養出的員工已占了大多數”。

　　雙向選擇

　　“一期投資8個億，占地400多畝。”這是張義真向記者透露玉田工業區最新接到的一個民政部廢舊物資加工的項目，“這一項目現已基本談好，預計6月就可在園區內動工建設。”

　　張義真告訴記者，玉田縣雖屬唐山市，但本地并無礦產、小口徑精密無縫鋼管資源，因此多年來產業定位以裝備、加工業為主，此輪一體化下園區也結合本地資源重點承接裝備制造、新型建材和精細化工等領域的企業，目前已和一些北京企業進行對接洽談，并給予稅收減免等優惠政策吸引入駐。

　　雖然張義真表示玉田在承接北京產業轉移工作中勢頭良好，但不少民眾擔心如果園區大量承接北京淘汰的污染企業，只會不斷損害當地環境，降低生活質量。

　　“承接北京產業轉移并非是為北京淘汰企業兜底。”張義真強調，玉田承接的企業是符合國家產業政策、有一定產業基礎和技術裝備水平的，不會承接那些淘汰或重污染企業。

　　對于有遷移意向的企業，當地政府會先考察，熟知企業業務情況和基礎設施，再結合本地自身資源發展與企業洽談轉遷事宜，對于重污染或不宜在本地發展的企業不會輕易承接，“這是一個雙向選擇的過程”。

　　不過張義真也直言，北京選擇外遷的企業很多都有些污染，因此除了要求企業自身加快產業升級，園區在構建時也已做好防備，建有污水管網、污水處理廠等相關設施。

　　28.05平方公里的面積再加上已經進駐的企業，園區如何在一體化下承載更多企業的轉遷?這一問題也在玉田縣的考慮之中。

　　“我們設有退出機制，只進不出是不可能的。”張義真告訴記者，對一些技術落后的污染企業或不適宜繼續發展的“夕陽產業”將實行外推，吸納更多的優質企業入駐，園區管委會對進駐企業定期考察，他透露，目前園區就在責令首批進駐的焦化廠進行整改，把對環境有污染的水熄焦升級為干熄焦，降低環境污染。

　　“這次一體化對我們這些中小城市是個機遇。”張義真指出，通過承接京津轉移的產業資源，可以創造更多就業機會，加強地方財政，從長遠效益看，也是提高城市形象、進一步聯接北京的重要舉措，要從這次產業轉移中挖掘發展機會。